2000年,是交大历史上重要的一年,这一年,西安交通大学、西安医科大学、陕西财经学院三校合并,组成新的西安交通大学。这年9月,长江北岸的湖北少年龚伟怀揣着当信息或者电气工程师的梦想,被录取到了交大合校后第一届临床医学(本硕连读)专业。前两三年,这个高中时优秀的理科生叫砖头厚的医学教材、背不完的专业知识点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到了上动物实验课,龚伟突然看到未来职业大门缝里透给自己的一束光:就像之前做过一样,第一次给狗做盲肠实验手术,龚伟就可以做漂亮的“荷包”缝合,打均实可靠的结。临床实习,他是同学中最早得到“奖励性缝皮”机会的,是带教老师口中那个勤快麻利的“小龚”。再后来,大学七年过去了,他毕业后留在了西安交大第二附属医院的小儿外科。
龚伟从来没觉得他们的“小儿科”不受重视或者被瞧不起。二附院的小儿外科,自上世纪50年代留苏归国的王修忠教授创立起,就一直是国内知名、西北最强,没有之一。如果拿武林的五岳三山来比,比之为“华山派”当不算过誉。
在这里,龚伟总有接诊不完的病人和做不完的手术。每逢手术日,连着做十几台手术,早上八点到晚上九十点是常有的事。在这里,龚伟体会着小儿外科独有的责任感和成就感。可以想见,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肯把全家最珍贵的宝贝托付给你,允许你“侵入”孩子那娇嫩的身体,该是多么大的信任。当出生才一两个小时的巴掌大的新生儿,命悬一线,被推入手术室,经他的手,后来成了欢蹦乱跳的大胖小子,那份喜悦和荣耀恐怕不比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差。
2020年,龚伟晋升为副主任医师后的第二年,他正卯足了劲,和吴宣林老师在小儿泌尿外科专业上深耕细作、“开疆拓土”。就在他向着自己的专业小目标前进时,传来了上级选派陕西省第六批组团式援藏医疗队小儿外科队员的通知。龚伟想了又想,决定报名。
龚伟想起实习遇到的普外科老教授李国威老师。那是第一位让龚伟明白“仁医”两个字的老师。那时,李老师已经六十多岁,还每天亲自给复杂的胆瘘病患换药,那位病患长期便秘,李老师自己在家煮了白萝卜水,送给病患“顺气”。就是李老师,在七十年代按照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下放到陕南山区丹凤县工作三年,在无法想象的艰苦条件下,挽救了多少当地群众的生命。李老师让龚伟知道,基层、偏远地区对更好的医疗更需要,在那里医生可能更有价值。
龚伟想起今年初,新冠疫情肆虐湖北,医院组织驰援湖北的医疗队。作为湖北人,他当然报了名,可惜最后没中选。眼看着同事中湖北女儿、湖北儿媳都去了,龚伟总觉得不得劲:国家为湖北老家做了那么多,自己也该为国家做点啥。那么,现在的援藏任务不就是个机会吗?
8月份,龚伟随队来到了西藏阿里地区。中国有两个阿里,一个“富可敌国”、万众瞩目,一个却荒僻高寒、人迹鲜至。后一个阿里就是西藏的阿里地区。阿里当地的谚语说:“这里的土地如此荒芜,通往它的门径如此之高,只有最亲密的朋友和最深刻的敌人,才会前来探望我们。”从西安到阿里,从“鸡心”到“鸡尾”,从北纬34°到32°,轻轻跨了2个纬度,就从东向西横越3000公里,海拔直升近4000米。龚伟就这样来到了阿里——中国最艰苦、最落后的地区之一。就这样,阿里地区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小儿外科专业医生。
阿里空气含氧量仅有海平面的50%左右,缺氧、低气压、强辐射、极度干燥,这些,每个到阿里的内地人都要面对。最让刚来的龚伟吃不消的是,原来的头疼病果然加重了。龚伟有点心急,来了是做事儿的,不能光躺着养头疼。还好,在工作中适应,在适应中工作,实在不行,吃点止疼药就行。慢慢地,头疼不碍事了。
在阿里开展小儿外科工作,条件艰苦得有点像李国威老师当年在陕南山区。小儿专用的手术器械没有,小儿麻醉的团队没有,小儿围手术期的护理经验没有。没有不要紧,来了就是要“无中生有”,开辟工作。龚伟琢磨着利用和改造了手头现有的器械和设备,带着阿里地区医院的同事在干中学、学中干,硬是成功开展了阿里地区第一例小儿单孔腹腔镜阑尾切除术、第一例小儿单孔腹腔镜疝修补术、第一例早产低体重儿腹腔镜疝修补术。同事们开玩笑说,龚大夫做的是最高水平的小儿外科手术。在阿里,龚伟甚至遇上了在西安都没有处理过的特殊病例。改则县古姆乡的牧民家中盖房,三岁的小女儿次仁巴吉不小心被木桩砸到了腹部,下腹疼痛,下腹壁和会阴部出现大血肿,龚伟仔细检查后,尝试着给孩子下尿管,在下尿管过程中尿管直接从尿道进入了阴道,龚伟当即意识到,这是一例罕见的女童尿道断裂。即使已经做了13年的小儿外科大夫,龚伟也没有碰到过自己处理女童尿道断裂的时候。第一时间,龚伟联系了他的老师吴宣林教授,隔着几千里,他们讨论了病情,推敲了手术方案的细节。阿里离拉萨还有1700公里,病情也不允许孩子长途转院,孩子的病情不能等。吴老师了解自己的弟子,他鼓励龚伟大胆干,主刀这次手术,尽量一次修补。当天晚上就急诊做了手术,手术比预想得更顺利。孩子恢复得很快,手术后2周尿管顺利拔了,孩子自己解了第一次小便,孩子父母的眉头舒展了。龚伟松了口气:总算没让孩子父母失望。
来了阿里,龚伟是握得了手术刀的专才,还得是拿得了听诊器的全才。不仅小儿外科,阿里地区医院小儿内科和新生儿科的日常工作,他都得负责。来阿里前,龚伟就做过功课,2019年的一篇文献调查分析了阿里地区近3年新生儿出生体重,结论是:阿里地区新生儿平均出生体重仍低于国内平均水平;小于胎龄儿出生比例较高。来阿里之后看到的情况确实是这样,阿里的儿科病人中,新生儿多,早产儿多。还好有在西安处理儿科病患的日常经验,还好有西安小儿内科、新生儿科的同事做后盾。龚伟的儿科“全科”大夫照样当得有声有色。
说起刚来阿里第一周就抢救的新生儿,龚伟一脸自豪。一个刚出生的新生儿,双侧气胸,急性呼吸窘迫。眼看着孩子要不行了,手头竟没有一套标准的儿童闭式引流装置。这时候,是外科大夫的临机处置能力帮了龚伟。他马上叫人借来成人的切开器械,自制了引流管及简易引流瓶,紧急引流后,患儿的血氧饱和度上升了,患儿得救了。那次急救发生在阿里的凌晨1点,第二天龚伟就得了进高原后的第一次感冒。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高原感冒潜在的巨大风险,庆幸的是,后来龚伟的血氧饱和度也没有下降。
来阿里快4个月了,阿里地区医院小儿外科的龚大夫手术时间长点(两三个小时左右)还是得吸氧,没人的时候还是会想西安上五年级的闺女果果,但他越来越感受到和阿里之间的联系,这里有他和睦相处的新同事,有比内地更需要他的孩子们。在日土县医院巡诊时,想起此去不远的祖国的班公湖,龚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战士们一样,他们守卫着一方国土的平安,自己现在也守护着一方孩子们的平安。龚伟想好了,这一年,要像战士一样,站好自己的这一班岗,再把守护孩子健康的“枪”也传下去。